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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一千滴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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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一千滴血

阿芊之後,阿眠又去勸說了許多與他一向交好的不夜城的人,但這些人無一例外,對他所謂的“飛升之說”笑笑便罷了,無一人記在心上。

在他們的心裏,只要天明回來了,一切“怪病”自會迎刃而解,因此,他們需要做的便是等。

阿眠心中泛起一陣怒意與悲涼,劫難就在眼前,這些人明明有能力卻不自救,只等待象征著神明的大祭司將他們從苦海中救起。

就如他們日夜祈禱聖母降臨苗疆,為此不惜喪心病狂、不擇手段地逼迫戚阿蠻,卻從未想過——不需要聖母,苗疆也可以有一個光明的未來。

只要他們拋棄虛無的信仰,踏出自己親手畫下的名為“剛愎”與“自大”的牢籠,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靠雙手獲取他們想要的生活。

但沒有一個人這麽想過。

甚至當他將這個選擇冷冷地砸到他們臉上時,他們卻只是像拂去一粒塵埃一樣將它抖落,甚至不屑一顧。

萬幸的是,在阿眠的怒意漸漸上湧之時,天明回來了。

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,又做了些什麽,天明一回來就將自己鎖在了神殿中,不吃不喝,誰也不肯見。

阿眠站在神殿的大門前,猶豫了一下,輕輕拍了拍大門。

大門內一片寂靜,就在阿眠決定直接破開大門的時候,天明嘶啞的聲音忽然自殿內響起:“阿眠?”

阿眠心中一突,道:“是我!你怎麽了?”

大門忽然向兩邊打開,陽光灑進殿內,像是照進了一座破敗而腐朽的廢墟。阿眠在廢墟中心看到了靠著柱子坐著的天明。

他像個孩子一樣抱膝坐著,將臉深深埋在雙膝之中,一動不動。

阿眠忽然有些手足無措。他只在當初戚阿蠻和老祭司死後才見過天明這般形容,想來自己活得好好的,這世上應當沒什麽人能讓天明有這般反應才是。

他試探著問道:“你這段日子去哪裏了?大家都在找你,苗疆出了一種‘怪病’,所有人的身體越來越虛弱,一天不如一天……”

天明忽然自懷裏擡起頭,他紅彤彤的雙眼把阿眠嚇了一跳,臉頰邊還能看出幹涸的淚痕。

看到阿眠,天明心中的委屈再度湧了上來,哭腫的眼睛又濕潤了起來。

阿眠在他面前坐下來,聲音難得放軟了些,道:“你這是怎麽了?”

天明抽泣道:“那日羅浮宮朝聖,白鴆也給我下請帖了。她見到我後,告訴我,我和昆侖派的掌門郁霜衣長得很像,她說……郁霜衣可能是我的母親……”

羅浮宮朝聖正好是天明一月前失蹤的時間,阿眠想到這裏,問道:“你去昆侖找她了?”

天明哭得像一個失去了玩具的孩子:“我太想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是誰了,就去了昆侖。可是……她為什麽不是呢?她為什麽不是啊……”

阿眠默然。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天明心中的脆弱與無助,這個年輕的大祭司身上承載了太多的責任,以至於人們都漸漸忘了,他不過是個只有十七歲的少年。

一個至親之人接連離他而去的孤兒而已。

阿眠按下心中的酸澀,摸著天明的發頂,輕聲道:“沒關系,找不到我們便不要了。至少,我還在這裏。”

天明緊緊抱住阿眠,哭得更加大聲。

哭了半晌,天明忽然自阿眠懷裏擡起半張臉,露出一雙布滿陰霾的眸子,冷不丁道:“阿眠,我恨她。”

阿眠一窒:“你恨誰?”

天明突然安靜下來,一字字道:“郁霜衣。”

“為什麽恨她?因為……她不是你的母親嗎?”

天明卻忽然不作聲了。

阿眠低頭去看他的表情,卻見他只是冷冷地盯著空氣中的某一處,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似空無一物,又似乎醞釀著沈沈的陰雲與風暴。

阿眠的心底不禁一寒。

這時,天明擦了擦眼淚,站了起來,道:“你剛剛說苗疆出現了一種怪病?是怎麽回事?”

阿眠也跟著站了起來,打量了他半晌,可天明此刻面色平靜,好像方才痛哭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。他忽然道:“你此去昆侖,究竟發生了什麽?”

天明輕輕揮了揮手,仿佛想驅散那些記憶,淡淡道:“沒什麽事,先跟我講講怪病的事。”

“天明,說實話。”

天明道:“沒什麽事比眼前的怪病更重要了。”似是覺得語氣太過生硬,他忽然又恢覆了之前淡淡的嗓音,“怪病的事我進城時也看到了,你不要聽那些人胡說,我相信這事和你沒關系。”

阿眠見他實在不願多說,也不想為難他,只得作罷,順著他的話道:“關於怪病,白鴆前兩天來找過我。”

天明剛剛化開的臉色瞬間僵硬,他猛地握緊雙拳:“白鴆……她找你做什麽?”

阿眠將羅浮大陣的事又與天明說了一遍,天明的臉色漸漸凝重,又忽然皺起眉頭,似乎在思考著什麽。

待阿眠講完,天明若有所思道:“也就是說,羅浮大陣可助一人成就半神之體?”

阿眠看了他一眼,道:“這兩個人只能是波旬與白鴆中的一個。”

一提到“白鴆”的名字,天明的臉色就不由得一僵,他沈吟道:“白鴆肯定不行,但如果是你說的這個叫波旬的和尚……”天明的眼中湧起了一絲光亮,這光亮愈燃愈烈,似有兩點火光在跳躍,“讓他成就半神之體也未嘗不可。”

阿眠詫異地看著他:“你說什麽?”

天明猛地盯住了他,目光中充滿著興奮,道:“我覺得你說得對,我們不能總是被動地等待姜央之神降下聖母,既然神明看不到我們的虔誠,我們為什麽就不能打造一個屬於我們的人間神靈?”

恍如被潑了一頭冷水,阿眠眼神中的焦急漸漸冷卻了下來:“你是想要讓波旬成為……蠱母?”

“不!”天明的面容忽然變得莊嚴肅穆,他一字字道,“我要在苗疆打造一尊新的神明,他將取代蠱母,成為姜央之神在人間新的使者!”

阿眠道:“你瘋了。”

天明的視線驟然轉向他,似乎不明白好友為什麽沒有認同自己的設想:“這明明是你提出來的,我們不能指望著遠在天邊的聖母帶給我們明天。既然有聖母,那也可以有聖父,都是半神之體,都有強大的力量,換誰不能庇佑苗疆?”

阿眠的目光久久佇立在天明的面上,他忽然有一刻覺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。

“波旬其人狡詐狠毒,不會為任何人所用。他不可能心甘情願只做一個小小的苗疆之首。”

“小小的苗疆之首?”天明轉過身來,咀嚼著這幾個字,“他要做的,是姜央在人間的使者!若不是因為另一個人是白鴆,他一個無名小卒有怎會有這樣的機緣?”

“就算他不願,”天明的嘴角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,“我也有辦法讓他成為姜央的傀儡。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!”阿眠皺眉看著他,“你這樣做又有什麽區別?要到什麽時候你才能明白,所謂姜央根本不存在!如果他真的存在,苗疆哀鴻遍野,生機斷絕,他為什麽不出現?”

“夠了!”天明的袍袖一揮,仿佛要把阿眠大逆不道的言辭斬斷,整個身子也因為怒氣狠狠地顫了顫。

他漸漸蹲下來,將臉埋入掌心,聲音顫抖地道:“神之所以不出現,是因為我們還不夠虔誠,還沒有窮盡一切力量去召喚神明出現……”

“砰”的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話,天明自掌心中擡頭,只見到阿眠摔門而出後,一襲紅衣飄然遠去的身影。

他又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。

難道他做錯了嗎?他明明已經這麽虔誠,為什麽所有人還在一一離他而去?

如果說戚阿蠻、老祭司的死是天命難違,壽數終有盡時,可姜央之神是亙古不變的存在啊,為什麽始終不肯出現呢?

也不知哭了多久,一個極細微的腳步聲忽然自側殿響起。

神殿並無側門,除了正殿大門,便只有越過高高的院墻進入後殿的院子裏,才能進入側殿。

緊隨著這一腳步聲的,是一陣隱秘的檀香從側殿幽幽飄來。如果只是檀香也就罷了,但在檀香之中卻隱隱透出一線血腥味,二者糾纏廝磨,在空氣中冷冷地浮動,卻意外地讓人忍不住沈溺其中。

腳步聲愈來愈近,轉過一根柱子後,出現了一個年輕的小和尚。

羅浮宮一戰後,傳出的流言沸沸揚揚,其中不乏各種版本,將這本就驚險的一行塗抹得妖魔鬼怪頻出、魑魅魍魎盡顯。

可在所有的版本中總是繞不過一個人的存在。

一個和尚。

天明早已擦幹眼淚站起身來,他冷眼打量著面前面容稚嫩的小和尚:“波旬?”

一道暮光透過大門的縫隙灑下來,給波旬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柔和慈藹的錯覺。波旬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,靜靜微笑道:“小僧波旬見過大祭司。”

他忽然輕呼一聲,有些歉疚地道:“看來小僧來的不是時候,不如改天再來拜訪。”

嘴上說著改天,波旬的腳步卻絲毫未動,依然微笑著看著他。

天明嘲諷地笑了笑,道:“改天太麻煩了罷,四十九日的時限將到,大師難道不著急嗎?”

波旬道:“急。聽說白鴆已經在四處游說三峒七寨的人遷出苗疆,若是被她搶在前面,小僧可就前功盡棄了。”

天明道:“可你看起來並不著急。”

波旬笑了,每次當他要將對手斃命於手下時,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:“因為我知道,無論早晚,我永遠都會快她一步。”

天明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,仿佛並不欣賞他的這份得意:“哦?”

波旬搖搖頭,頗為遺憾地感嘆道:“因為她太笨了,她從來都沒有想明白過,整個苗疆,只會聽一個人的話。沒有這個人的允諾,哪怕她磨破嘴皮,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她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外鄉人。”

“而且她也太傻了。明明她也有機會飛升,獲得半神之體,居然就這麽甘願放棄了,這不是拱手將機會讓給小僧嗎。”

“這麽說,你倒是不笨,也不傻?”

波旬微笑道:“所以我來找大祭司了。只有您,才能讓整個苗疆聽令;也只有您,才是名正言順的姜央使者。”

天明頓了頓,眼中徐徐綻開一抹笑意,道:“看來大師對於我苗疆確實了解不少。”他旋即話鋒一轉,“可惜我只是一個祭司,代聖母行使職權而已,幫不了你什麽忙。”

波旬似乎也不期待他能應允,忽然提起了另一個話題:“小僧自小在少林寺長大,師父常教導我要慈悲渡人,普渡眾生。”

天明諷笑道:“那大師做得可真是出色。”

波旬忽然失落地低下頭,頗為歉疚地道:“小僧一人之力能做的實在太少,一度很是煩惱,好在後來小僧想通了——既然普度不了眾生,能超度也是好的。”

天明驟然爆發出一陣大笑,笑聲在空寂的大殿中冷冷回蕩。

波旬毫不在意,繼續道:“因此,小僧想請求大祭司為我收集一千個人的一千滴血,讓我能夠為他們超度,助他們來世能夠獲得姜央之神的眷顧,也算是全了小僧的這個心願。”

天明的笑聲忽地頓住,目光陡然銳利起來,森寒的嗓音徐徐道:“你要我用一千無辜百姓的生魂祭陣?”

波旬糾正道:“是超度。”

天明一字字道:“你當我不知,你的所謂‘超度’,根本沒有來世!”

被用來祭陣的一千生魂,將永遠被拘役於羅浮大陣之中,永世不得入輪回。

波旬也不著急,緩緩道:“但,他們能為苗疆其餘所有人,換回一個光明美好的來世。”

天明的身子一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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